“第二轴心时代”：从人类中心走向非人类中心

——人类“第二轴心时代”文明的重建逻辑与基本估计

高懿德

2021/2/19

我们这个时代，表面上看是有史以来人类生活条件最好的时代，但也是生存条件最差的时代，因为它是人类有史以来面临生态环境危机、物种存续危机和人类生存危机三大危机并存的时代，是人类已经走投无路而难以生存的时代。

如何克服这种危机以拯救人类与自然于困境之中，毫无疑问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

第一“轴心时代”所创造、奠定和充分发展起来的传统文化基本结构恰恰是造成这些危机的罪魁祸首，因此，不能再去指望从其中获得当今的救世良方，而必须从根本上否定和超越它们，进行全新的科学合理的文化基本结构的创造，获得当今救世的真正方案，并以此奠定人类未来能够可持续生存和发展的思想文化、文明之宏图。这就决定了我们这个时代必须是自我创造实现人类可持续生存和发展的全新文化结构的新“轴心时代”，从历史上看就是第二个文化“轴心时代”。

这一时代实际上早已经开始，只是绝大多数的人们尚不知道而已，而且，迄今为止也没有几个人意识到这一点。但这一时代确实已经到来，它的先声早在上一世纪西方生态环境伦理思想及其学者那里发出，体现为冲破传统人类中心主义世界观、价值观和伦理观的思想尝试。因此，这一时代已经开始了大半个世纪，至今已经初步显出端倪。

基于此，我们这里谨对这个已经到来的第二个文化“轴心时代”的基本逻辑和特点进行初步的基本分析和估计，以期引发人们特别是文化人的自觉和全人类的重视，并以此促进本时代使命的顺利完成。

一、确立人类的文化基本结构对于人类生存的极其重要性

文化的基本结构就是人类的世界观、价值观及由它们所决定的基本生活形式，它们分别决定了人类生存的基本坐标、方向和方式，为人类的生存提供着方向指引和道路引导。所以，人类的文化，其实就是指引人类前行的灯塔和道路，而人类的核心或主流文化，就是指引人类前行的主要灯塔和道路。

文化的上述功用就决定了：没有基本的文化结构，人类便不知所去而深陷走投无路、难以生存之困境。所以，建立基本的文化结构，尤其是确立基本合理的文化结构，对于解除人类走投入路而难以生存之困境，即对于人类的生存发展而言，是第一要事。

二、人类“第一轴心时代”所创造和建立的文化基本结构

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在其《历史的起源与目的》（1949年）一书中提出的“轴心时代”，意指在公元前800—公元前200 年之间，特别是在公元前500 年前后这个历史阶段，在地球北半球——北纬30 度上下——的不同地方，“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五种伟大的古代文明，即希伯来（犹太教）、印度、波斯、希腊和华夏文明，正是这些不同的文明形态形成了人类文明史的基本结构，并且一直延续、发展到今天。

第一“轴心时代”实际上就是为人类建立导引其生存与生活的基本文化或文明结构的时代。五大轴心文明其实就是世界上五大地区的各民族的生存文化结构方式。犹太先知亚伯拉罕、摩西、以赛亚等创立的犹太教及其以后衍生出来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就是西方和中东地区为主的生存文化结构；孔子、老子创立的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主要就是中华民族和周围地区各民族的生存文化结构；波斯哲学家查拉图斯特拉（琐罗亚斯德）创立的“拜火教”，就是古波斯地区各民族的生存文化结构；巴门尼德、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创立的古希腊哲学，就是西方古今各民族的生存文化结构；印度的乔达摩（释迦摩尼）创立的佛教，是古印度人和后来东南亚等地区各民族的生存文化结构。

这些轴心时代的文化，基本上奠定了迄今为止的人类生存-生活的文化结构。

三、人类“第一轴心时代”所确立文化结构的基本观念框架

第一“轴心时代”确立的人类文化结构的基本观念框架如下：

1.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哲学世界观，用中国哲学的语言说就是道本物末主义的形而上学世界观。这种世界观把虚构的普遍性概念逻各斯或道看作是世界的终极本原，把现实的实际存在的物看作是被它们所派生由它们所决定的它们的附属品。

2.人类中心主义的哲学世界观。这种文化结构是以人为世界的中心，即以人为本为目的，以人种为基本尺度，确立其起了人与世界的主客体这一基本关系。

3.人种尺度的价值观。这种文化结构以人的存在为最高目的，以人的生存和发展需要为最高尺度，以此来决定和衡量事物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4.人类中心主义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决定了这种文化结构的核心是人的生存与发展，即人是唯一的目的，其他都是手段。

5.人是唯一的目的决定了这种文化结构的合法性标准：凡是符合这一目的的所有手段就是正确正义的，否则就是不正确非正义的。

当然，以上观念框架只是第一“轴心时代”所确立的以往人类基本文化结构的框架。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一些与此不同甚至与此相反的非主流观念。

四、“文艺复兴”是“第一轴心时代”文化结构的内部调整

14到16世纪的文艺复兴，被后来的人们广泛赞誉。它所形成的人道主义文化结构，确立了人类近代以来迄今为止的主导性观念思维与生活实践方式。但实际上，它仍然是由第一“轴心时代”确立的文化的基本结构内的自我调整，因为，它不过是用人本主义替代了神本主义，用人道主义替代了神道主义，从而恢复到了古代“轴心时代”所确立的的人本人道主义传统框架而已，其基本结构仍然是第一“轴心时代”所确立的基本框架。

五、“第一轴心时代”所确立文化基本结构遭遇的当代困境

第一“轴心时代”被认为是人类最辉煌的文化时代，其引导人类发展到今日的历史也被认为是创造了许多辉煌成就。毫无疑问，这也是人类历史已现的客观事实。

但是另一方面，这一辉煌时代所创造和奠基及发展至今的人类主流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遇到了空前的尴尬困境：一方面，它们已经把人类引导到了当今走投无路、难以生存的困境之中，这既表现在它们已经使人类处于由它们所造就的各种文明形态之间不可调和的相互冲突中，更表现在它们已经使人类处于人类与自然界的不可调和的冲突中；另一方面，面对人类的这种双重困境，它们已经完全失去了解决这些困境而引导人类走向可持续生存的能力，情况很明显，困境恰恰是由于它们的充分发展而造成的。

六、解决当今时代困境需要第二个人类文化“轴心时代”

毫无疑问，我们所处的时代已经彻底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之中，必须寻求和建设更好的文化结构来解决这种困境以将人类引向可持续生存与发展之路。但是，由于困境本身恰恰是由于传统的主流文化结构所充分发展所造成的，这表明传统的主流文化结构基本是会根本错误的东西。所以，不仅已经无法再去指望从传统主流文化结构那里找到解决问题的基本资源，而且还必须从总体上和根本上否定它们，才能发现和创造一种全新的文化结构作为困境的文化解决方案，并以之作为引导人类未来生存方向的灯塔和生活实践道路。

所以，人类当今面临的困境需要一个全新的创建人类更合理基本文化结构的“轴心时代”。

七、第二“轴心时代”是对第一“轴心时代”的否定和超越

人类当今的时代困境既然是由第一“轴心时代”所奠定的文化基本结构的充分发展造成的，这已然表明传统的主流文化结构基本是会根本错误的东西，因而，解决这些困境的唯一途径就是从根本上颠覆和否定这些文化基本结构，此外别无它途。这就决定了今天的第二“轴心时代”的文化建设必然是对第一“轴心时代”的否定性革命。

所以，第一个“轴心时代”所创造的基本文化结构其实基本错误的世界观、价值观和生活形式，当今第二个“轴心时代”即将创造和奠基的基本文化结构就是对它们的拨乱反正。

有不少人认为当今时代的困境是由近代以来的文化形式造成的，而古代的人文主义文化尤其是中国古代的能够克服这种困境而重新引导人类走向可持续生存与发展的康庄大道。基于这种认识，它们力主复兴古典的传统文化试图来个第二次西方式的“文艺复兴”运动，即希望通过复兴第一“轴心时代”创造的古典文化来拯救当今时代并引导人类走向未来。

事实上，这些人的上述逻辑是根本错误的。实际上，迄今为止所有基本的主流文化，都还在传统古典的文化结构范式之内，当今的文化结构仍然是古典文化结构的现代形态的延续，例如，仍然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世界观、价值观和生活实践形式。所以，这种复兴对于克服当今时代困境没有任何意义！

八、物道主义哲学对“第二轴心时代”发展路向的基本估计

考虑到目前还没有多少哲人意识到该时代的到来问题，因而，对于该时代文化发展的基本走向，尚未有人进行基本估计。我们这里仅依据“物道主义”哲学的基本立场，基于上述的历史逻辑分析，对该时代文化发展的基本走向作出如下基本估计——

已经开启的第二“轴心时代”的文化创造的基本使命就是创造并奠基一种全新的能够引导人类可持续生存和发展的文化基本结构，包括世界观、价值观和基本生活形式，而其基本特点就是对传统基本文化结构的否定性反转。因此，对传统文化基本结构的否定性反转，就是当今“轴心时代”文化创造的最基本路向与战略。这就决定了，今天的文化创造者们有两种基本的可能前途：坚持这一路向的可能要创造出未来的文化基本结构和文明，并成为该时代的文化巨匠；不坚持这一路向的十有八九要失败。

这一路向涉及的根本内容应当就是从根本上否定和超越传统人类中心主义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及从根本否定人本人道主义的人类生存-生活形式。当然，这需要严谨科学的理性逻辑论证。

如此，这里的基本估计概括如下：人类“第二轴心时代”的根本使命就是突破和走出“第一轴心时代”所圈定的人类中心主义文化、文明范式，而确立一种非人类中心主义的文化、文明范式。

这一基本估计概括为一句话就是：

从人类中心主义走向非人类中心主义！

从人类中心主义走向非人类中心主义，是人类“第二轴心时代”文化运动的伟大灵魂。

八、针对第二“轴心时代”文化“轴心”之所在的基本估计

第二“轴心时代”有几个“轴心”？这些轴心将在何处？这个确实很难估计。客观上，只能在本时代中后期才能确定，提前估计无疑是很冒风险的事情。但现在有很多所谓的“预言家”认定主要的“轴心”在东方，甚至就在中国。这些当然属于捕风捉影之举，对此可以一笑了之。但我们前面既然对本时代的基本特点和发展路向有了基本的分析和看法，自然也可据此继续从基本逻辑上去推论一下“轴心”所在问题。

首先，由于世界一体化，本时代的轴心可能只产生一个文化上占据主导地位的新文化基本结构的学说性“轴心”——即主文化轴心，而不是地域性或民族性的文化“轴心”，此外，可能还有相对其而下的几个副文化结构学说性“轴心”。

其次，这个主文化轴心大体产生在新创造的非人类中心主义世界观、价值观和生活形式思想体系当中，可能由一个主创学说主导的学说群构成。

最后再估计如下一点，即本时代的所有“轴心”大体只以其文化结构体系的学说名称而显闻天下。

九、对当今“轴心时代”文化发展脉络和现状的基本估计

从总体面貌上看，当今“轴心时代”的文化创新与发展呈现为犹如我国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状态，各种创新学说日新月异，纷然杂呈，彼此争辩，竞相一争高低，似乎杂乱无章。

但考察已经发生的当今“轴心时代”文化发展的基本脉络，很明显已经呈现出如下三个依次递进的基本阶段及由此所形成的文化创造与发展主线：第一阶段是上一世纪中叶开启的西方生态环境伦理研究对人类中心主义伦理观念的反思与批判；第二阶段是上一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至二十一世纪初的西方和中国的对人类中心主义世界观的集中反思与批判；第三阶段是二十一世纪初开始到今天的在全面批判和颠覆人类中心论的哲学世界观、价值观、伦理观、文明观等基础上开始建立起非人类中心论的哲学世界观、价值观、伦理观、文明观等理论学说建设。

这个文化发展主线实际上就是首先对迄今为止的第一“轴心时代”所奠定的古典文化基本结构的反思、否定和颠覆，主要体现在对其人类中心论的哲学世界观、价值观、伦理观、文明观等的反思、否定和颠覆，其次是在此基础上建立起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哲学世界观、价值观、伦理观、文明观等思想体系。

从学术发展现状看，对古典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哲学世界观、价值观、伦理观、文明观的反思、否定和颠覆已经基本完成，全新的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哲学世界观、价值观、伦理观、文明观等思想系统也已经完整地建立起来，并开始集中体现为否定和超越传统人本人道主义的“物道主义”哲学与文化思潮。倘若这种“物道主义”哲学与文化思潮能够久经考验后确立下来并最终成为整个社会的主导文化思潮，或可成为第二“轴心时代”所应创造和奠定的引导人类未来文明生活的文化基本结构。

当然，这种估计皆依本文逻辑推论所得，至于能否成为现实，最终还需看历史发展的实际过程。